七十二步梯

 

 

韦元龙

 

到过黔西南的人，便知晴隆有个“二十四道拐”，没有登过龙头大山的人，便不知道自然造就的“七十二步梯”鬼斧神工，天然险阻。

那年初秋，黔西南州拍摄组到安龙山摄影，他们地形不熟，宣传部的同志叫我当向导。由于对龙头大山魂牵梦萦的热爱，我欣然陪同前行。

我们从大坡丫口和板朗水库拍完龙头大山全景，想到神往已久的“七十二步梯”看看，于是便驱车抵达高寨。我们从高寨大山顶端的第二墩悬崖小心翼翼地缓缓步行，一人多高的芭茅草不时拦住去路，只好用拐棍开拔前进。其实这不叫路，也许是我们走过之后才变成了路。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路是人走出来的。”这种路，应该是探索的路，开拓的路，崭新的路，希望的路。

幼年时候，我便常听祖母诉说关于龙头大山的故事，其中就有关于七十二步梯的来历：传说龙山从前有位民族英雄名叫王仲，其人武艺高强，因不堪封建统治阶级的残酷压迫剥削，便率领贫苦大众起义，后被朝廷大军围剿，敌众我寡，义军浴血奋战，弹尽粮绝。突围中，王仲从公龙山对面的轿顶山上一跃而过，跳到龙头山腰，至今仍在一块山崖上留下他一对深深的脚印。他与官兵搏斗时已身负重伤，只好艰难地用双手劈开山崖，艰难爬行七十二步，终于翻越山顶，消失在苍苍莽莽的原始森林中，不知所终。祖母还说起她青少年时代从龙头脚的坡福村老家攀爬七十二步梯挑煤的情景，从七十二步梯穿过，上山挑煤往返可节约两个小时，一天可挑三担煤。上山时只能象蜗牛一样爬行，回来时，只要越过七十二步难关，便象箭一样飞快。每到晚上，脚筋扯痛，坐下来双腿便象发电报般急剧颤抖，只好用温水来烫尉。从那时起，七十二步梯便铭刻于我心中。

我们沿山崖披荆斩棘跋涉一个多小时，终于达到峰顶。这里虽然不是龙山主峰，但其嵬嵬之状仍然令人倾倒，惊叹不已。站在山顶上极目远眺，山峦连绵起伏，公路象飘带一样盘绕于群峰中，山下村寨毗连，梯田星罗棋布，北乡河顺山蜿蜒而下，穿过阡陌，消失在远方。景由天造，情自心生，从山下看山顶，其高大与伟岸让人望峰息心，于峰顶俯瞰，使人窥谷忘形。

此刻，我们脚下闪现一个“V”形峪口，丛生的离离野草中依稀露出一行不规则的人工凿刻石梯，两旁均为千尺悬崖，独有此路可通山下，这就是名闻遐迩的“七十二步梯”了。

我们勒紧裤腰，系紧鞋带，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抓住身边的茅草，蹲步慢慢地走下来。那梯子忽高忽矮，有宽有窄，极难行走，稍不留神，便会失足跌下山崖，粉身碎骨。走到第三十五步的地方，忽见崖边悬斜出一块又扁又高的巨石，石顶往山下歪倒，有一株巨树长在石上，另一分枝横向山崖里，仿佛一只醉汉的粗手，在跌倒前意欲抓住大山一样，顽强坚毅，浑实有力。据说这石叫“醉仙石”，看似摇摇欲倒，可却千年不倒。醉仙石与山崖之间有一条仅能容一个人穿过的夹缝，石梯贯穿其中。穿过约30米的石夹，便逢一处清泉，此时地势已转为平坦，原来已到崖底。七十二步梯到此便象一个休止符，在这一泓清清山泉边划上句号。清泉边有几块石墩成行排列。据说过去人们上山下山都必须在此饮水，方觉精神倍增，干劲十足。喝着清洌的山泉，凉透我们心底。身临其景，才知道祖母当年生活的艰辛。我们只身空手走过亦觉困难，而我们的前辈却每天挑担从此穿梭，来去自如，真令人难以置信。如今的公路四通八达，直抵山顶，群众不再从这段艰险的山路中挑驮了，想来不禁释然，长长舒了一口气。岁月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变换着自己的色彩，让人感到一促恍惚的甜蜜。

在泉边休憩时，举目环顾左右，连天的灌木和枯草在秋风中纷纷扬扬，顺着峰峦迤逦而去，偶有牧童的呼唤声隐隐传来，循声望去，山坡下，有一大群在草丛忽现的黄牛。乍一看去，竟然渺小得象蚂蚁一般，是因为距离太遥远的缘故。此刻，心境忽然明净起来。人与宇宙相比，其大小悬殊差异自不必说，人生苦短，只要能创造出些力所能及的物质精神财富，便可觉无愧于心，不必在恩怨情仇的尘缘中纠缠不休，不必在名利地位中白白耗费了宝贵的光阴。

歇息够了，又是拍摄。“山欲高，云雾锁其腰。”拍摄组的刘老师对我说：“在这里拍不出大山高大威严的效果，只有等到山腰云雾缭绕时，从远处拍摄，才显现出大山的伟岸与神秘莫测。”是的，只有在朦胧之中蕴藏玄机，才能使人真正体味到一种超然物外的含蓄美。

返身重上“七十二步梯”时，不觉已轻松了许多，比起下山时仅用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有了艰难的履历，便拥有了一生的经验；再回首，晚霞已泼洒在远处绵亘的山峦，梦一样弥漫于我们坦坦荡荡的心间。我们便象满载而归的山娃一样，带着美梦初醒般的心情，重新踏上荆棘丛生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