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杨柳青运河边的画廊里,面对一幅年画驻足良久:构图是几位古代战将骑马野战,远处有山近处有水。这种画面在绣像本中国古典小说里很常见,吸引我的不是这些,而是年画上的骑马战将浓妆重彩,面着脸谱,身穿“铠靠”,且背后都有“靠旗”。
脸谱是舞台演出时的化装造型艺术,其特点是程式化,代表相应的人物类型;铠靠是作战时穿的军装,仿古代铠甲制成,色彩鲜亮,图案、饰物都很夸张;而那四面靠旗,除了装饰的元素,还意味着千军万马,有着写意效果。铠靠和靠旗看上去很美,美得像宫廷仪仗,但现实中作战不可能这般装束。
按照很多年前的一个说法,这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如若套用现在的名词,则是穿越,是京剧舞台艺术对民间年画的穿越。
后来在杨柳青年画的展馆里,我又见到了这幅作品,原来画的是《战洪州》,杨家将穆桂英的段子,很有名的京剧。这幅画把京剧舞台切换到了旷野,或者说把战马牵上了舞台,将京剧中最具代表性的道具马鞭弃之不用,以战马取而代之――马鞭换成了马,写意也就变成了写实,加之脸谱、铠靠、靠旗的照搬照用,恍惚间,有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
因身在圈外,不知杨柳青年画是否还有这样的穿越?对这样的穿越,圈内又有怎样的看法?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把象征、荒诞和写实融进同一幅画作,显示了民间文化兼收并蓄的品质,以及在艺术上敢于突破樊篱的唯美追求。
年画有穿越,流行歌曲亦如此。当初听到《北京一夜》时,还以为是错觉,那几句古色古香的“花旦”非常有魅惑力,一种难于言表的震撼立刻弥散开来。流行歌曲间杂着京剧唱腔,民乐伴奏,当代与古代,今人与前人,练歌房与勾栏教坊,时尚文化与传统元素,所有这些恍如隔世的感觉都融在同一首歌里,堪称摇滚嫁接京剧。
试看《北京一夜》的歌词:“one night in beijing /我留下许多情/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百花深处……”这“百花深处”,既是北京现实存在的一条小胡同,又是有着某种情感指代的意象。当风格凄美的花旦唱出“人说北方的狼族/会在寒风起/站在城门外/穿着腐锈的铁衣/呼唤城门开”之时,让人产生联想的不是表情凝重的历史,不是某朝某代的质疑,而是声情并茂的神话与传说。因为狼族这样的形象,只能在审美领域寻找,史书不会有异类的记载。
《北京一夜》是一种流行与古典的穿越,用时尚的形式演绎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闺怨离情,时空交错的浪漫氛围则如《聊斋》般绮丽诡异,“历史尘埃”(歌词)的每一颗粒,似乎都蕴含着不为人知的精彩传奇。在流行歌坛,类似的穿越还有《苏三说》(截取于京剧《苏三起解》)、《青衣》(创意于京剧 《武家坡》)等等,影响都不错。
几年前阅读长篇小说《狼图腾》时,发现大段有关历史民俗的论述,甚至超过几页的篇幅,夹杂于小说的叙事之中。这种学术论文般的论述,居然出现在小说里,在传统文学创作理念中是犯忌的,小说要靠形象思维、也就是靠艺术形象说话。但《狼图腾》冲入了这一禁区,而我们在阅读时并无枯燥之感,这些论述增强了小说的知识含量,反而有助于对人物及环境(包括人文历史环境)的理解,有助于对人与自然之关系的思考。
这是历史论文对小说创作的穿越,也是一种有益的尝试或创新。在某种意义上,创新就是犯忌。小说创作跟杨柳青年画、流行歌曲是截然不同的艺术形式,但在创新这一点上有相同之处。
聂卫平曾评价一位棋手(姑隐其名)说:他从没走过昏招,从没出过大错,但也从没走出漂亮的棋来。老聂的评价完全可以用到文坛,文学创作亦有此类现象,有作家写了很多东西,中规中矩,从未出过圈,从未被批评,但也从未创作出“漂亮的棋”来。
当然,凡事不能过。穿越毕竟只是一种创作手段,网络小说和影视剧里类似“时空隧道”之类的穿越,已经泛滥成灾,这自当别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