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有生命的地方,就有绿叶。绿的稻秧,绿的牧草,绿的树叶,绿的海底森林……
每当我见着绿叶时,便会想起我的邻居。我仿佛觉得,那一片片的绿叶,就像他清癯的脸;那一条条的叶脉,就像他身上跳动着的血管。
他叫甄光华。我第一次见着他时;拔起腿就跑。我不是怕他的形象;尽管他瘦得皮包骨头,也毕竟是我的同胞哬。我是怕莫须有的牽连!
因为我是党员,又新来乍到,革委会就安排我住他隔壁;让我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一天黄昏,我回到宿舍时,见地下有团黑黢黢的东西在蠕动。进前一瞧,竟是甄光华!只见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淋;靠两只手和一条腿,艰难地移动着身子;另一条腿在地上拖着。我仔细看过,居然断了!“他究竟犯了什么罪呀,被整得这样惨?”我忙过去扶他;他摆摆手“快离开我!”我没退;他就势滚过,一蹬,将我推了个趔趄……
我请来了医生;但我没敢陪医生到隔壁房间去。即使如此,我也没能躲过。当晚就被叫进革字号办公室,说我‘敌友不分’。下次再多管闲事,就让我“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拳头!“
第二天深夜,我被“扑通”的响声惊醒。循声寻去,是从隔壁传出来的。我几步走过去,猛力撞门。门被撞开了,我也吓呆了!甄光华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下。豆油灯昏暗的光,映着他苍白得可怕的脸;断腿上的石膏,也被摔得七零八落!
我说去请医生,他不答应;我背他去医院,他也不肯。最后,我只好强行将他抱到床上。
我想给他倒杯水;但屋里光线太暗,找不着杯子。“也真是,好好的电灯不用!”我咕哝一句,走过去拉灯绳。“别,别开……”甄光华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喊着。可是已经晚了,我的手一拉,灯立刻亮了
电灯一亮,房间里的一切,就全都看清楚了;原来,那墙角、地面、床上、床下、凳上、桌子下边,全是用电线连着的。纵横交错,状如蛛网。在那些线的交叉点上,串着大大小小的电子元件。他竞是在作‘光电传输’实验啊!我用带泪的目光看他;他却别过脸去,小声地说:求求你,千万别,别说出去……
和煦的阳光,驱散了阴霾。可爱的青山绿水,复现出天姿本色。甄光华被*昭雪;恢复了他电子工程师的工作。我也有幸拿到了出国深造的护照。
在大洋彼岸,我无法见到他。但当听到我国第一条‘三次群’光通讯系统建成的报道时;我立即给他发了封致贺的电报。因为,只有我才知道,这是他忍受着巨大的伤痛和冒着再次被批斗的风险而研制出的科技成果啊!听人说,甄老没有接受某国电子开发总公司的高薪聘请,也谢绝了局总工程师的任命;继续留在地处深山沟的研究所里;并主动请求到职工培训中心工作。他给工程师上课;给青年工人补习文化;有一次,竟然晕倒在讲台上……
学成归来,我率先敲响隔壁房间的门。我要将我写的博士论文给他看,我要向他请教光电子发展方面的难题;然而,接待我的是几位年轻的大学生。我见着的,只是甄老给我的几大捆资料和一封未写完的信……
他呢?人们说,他的骨灰洒在森林里!
我一口气跑到山顶上,面对着苍翠的群山和浩瀚的林海;我仿佛看到,那熟悉而瘦小的身躯,已经化作了一片一片的绿叶……
作者题外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二)
经过一年的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给我感觉最明显的是晚上闲下来了。
从1969年底入川以来,几乎是天天晚上加班。不是去车站卸砂子、扛水泥;就是‘政治学习’或开会。也许是太忙了无暇思考,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年。现在有了空闲,想想自己,反倒坐立不安起来。
解放前家里穷,读过一年多书就失学了。虽说解放后从高小读起,到大学毕业也都26岁了。*又耽误10年。国家规定60岁退休;那么,我工作的时间只剩下19个年头了.现在呢,白天坐办公室,晚上自由活动。轻松倒是轻松,可一辈子很快就混完了。不说自己挣钱读书和父母供养如何辛苦;也对不住国家从初中到大学给我的助学金啊!